苏东水：面向21世纪的东西方管理文化

——’97世界管理大会主题报告

【编者按】

本文是苏东水教授在1997年国内首次举办世界管理大会的主题报告，也是苏教授创立东方管理学的开篇之作。当时，苏教授向全世界的管理学者清晰地勾画出东方管理学的整个研究及教育体系，并指明向中国传统管理文化吸取精华的方向，简要地归结为“三、六、九”。

苏教授率其弟子撰文立著，授课宣讲。25年的耕耘，硕果累累，人才济济，一门开掘中国传统管理文化精华、融合世界管理新思想的东方管理学脱颖而出，并对世界管理学界产生影响。

从1997年开始，苏教授创立的世界管理论坛暨东方管理论坛，今年是第二十六届了。苏教授创立的东方管理学学问深奥，著作丰富，但其精髓简明易记：以人为本，以德为先，人为为人。

二十几年后，重温这篇文章，冯正虎认为“三为”学说，“人为为人”是苏教授的创新。而“人为”就是来自一个“伪”字。苏教授的拆字并重新解读，不仅统一了“性本善”与“性本恶”的对立，而且更重要的是，创立了东方管理学，一门知行合一的新学科。

无党无派，不拘一格，不落窠臼，创新思维，方可成为一代宗师。

2022年5月1日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世界各地的朋友，出于对东西方管理文化的共同兴趣，今天，我们走到了一起。

岁月悠悠，一晃已经渡过了几十年的学术生涯。我愿借此机会，与各位专家谈谈我在探索东西方管理文化的一些感想。

一、东方管理文化魅力无穷

我原来从事多年经济管理学科的研究，对西方的管理理论接触较多，从1978年开始，我对中国传统管理文化产生兴趣。后来这方面的兴趣越来越浓，以致触动我设想建立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东方管理理论。我在国内主持中国国民经济管理学会，上海管理教育学会，多次国际学术会议及到日本、美国、德国、法国、东南亚、香港等国家和地区参加一些国际会议，获悉许多国外专家、学者对东方管理文化也极感兴趣，由此想建立东方管理理论的念头更加坚定。我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并得到有识之士的鼓励、支持，受到社会的接纳。我以”人为学”为指导思想编写的《管理心理学》，已发行了 50余万册，我主编的四卷《中国管理通鉴》，受到普遍好评。经过多年的探索，我发现东方管理文化魅力无穷，东方管理思想和管理方法值得我们化大力气研究和实践。

二、21世纪的管理所面临的挑战

21世纪的管理面临三大挑战，亦即 三大影响文化及管理的因素。首先，世界经济发展的中心可能移向亚洲。在过去，世界经济发展中心由欧洲移向美国。而到今天，据有的专家预测，世界经济发展的中心可能移向亚洲，中国作为发展中的大国正经历着从传统封闭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化的工业社会转型，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过渡。今日中国经济发展面临的问题非常复杂，管理实践的内容非常丰富。从历史的经验看，管理学最有希望、最有创造性的地方正是这些经济迅速起飞的国家和地区。

其次，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以电子技术为前导的信息时代的到来，知识经济、网络经济的发展将进一步加强世界经济一体化，加强经济活动与社会生活的联系，改变经济活动与社会生活的联系，改变经济活动的范围、方式乃至经济活动的性质，改变经济活动中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这就要求我们在全新的视野下，重新思考现代管理行为的本质、管理的内容、管理行为的规范化、最优化和数量化的适用范围与合理性。

第三，以要求可持续性发展为中心的新发展观正成为全世界的共识。可持续性发展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它要求对环境、资源等加以有限制的、高效的利用，同时对之合理重建。可持续性发展对经济管理、社会管理、人类的自我意识、自我调整和自觉发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它同时也创造了新的管理发展的契机。面对如此迅速而又巨大的变化，在东方的土壤上孕育出一种融合了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科学与人文的新的管理思想和管理文化。这是东方管理文化发展的新现象。

三、东方管理文化的精华

近年来，随着受中华文化深刻影响的亚洲经济迅速发展，以中华管理文化为核心的东方管理文化的魅力正在更加完美地表现出来。东西方管理文化的激荡、渗透与整合，正是一个必然的趋势。

东方管理文化是积两千多年思想、理论和经验所创造的。如今，随着学术研究方向的拨正，随着改革开放带来的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以最大限度的热情和期望来研究东方管理文化已成为迫在眉睫的事。

面对丰富的东方管理文化，现代管理可以吸收些什么精华呢?我以为可以把中国传统管理文化简要地归结为”三、六、九”。”三”即”以人为本、以德为先、人为为人”。这三条也是东方管理文化的本质属性。

一曰”以人为本”。这里的”人”，首先是处在管理系统之中的人，即所谓”民”。中国传统文献中对”民的重要性的论述极其丰富，如《孟子>的”民为贵”等等，中国传统管理哲学是以人为核心的。孔子的主要思想之一是”仁”，孔子归结”仁”为”仁者，人也”。西方管理从霍桑实验之后开始重视人的作用。但直到近年来，人本管理才成为与科学管理并驾齐驱的两条路线。

二曰”以德为先”。东方管理文化强调道德伦理的作用。《大学）中说∶”德者本也”儒家管理思想的逻辑起点是”修己”即自我管理，”修己安人”包含了带根本性的管理方法。”修己”就是让管理者作出道德示范，在无形中影响受管理者的行为，从而达到”安人”的目的。

三曰”人为为人”。”人为为人”其实是两个有分有合的命题。”人为”的根本问题是发挥人的积极性。与西方管理相比较，也可以部分地归结为激励问题。荀子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这个”伪”不是假装，而是”人为”，即人的努力。在东方管理文化中，”人为”思想贯穿始终而形成了颇具特色的”人为学”。人为学作为古代的行为学说，包括了十个方面，主要有关于人的行为规律的研究，关于人的欲望和人的需要问题的研究，关于奖励和惩罚的研究，关于”人和”的思想，关于群体行为和组织行为的思想，关于用人问题的研究，关于领导行为的研究，关于如何运用权力问题的研究;前述的关于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研究和关于人的本性的研究等。

“人为为人”是相互联系的两个方面。”人为”的根本目的是”为人”，或者说管理的根本目的是”为人”。管理也体现为从”人为”到”为人”的过程。这一过程体现在家庭、行业、国家一切方面的管理之中。以上，我概括的三方面的主要观点及其应用，在我撰写的《东方管理文化的探索》、《管理心理学》、《现代管理学中古为今用》等论著中，均有详细的论述。

“六”指六家学说。东方管理文化的主体是儒家管理文化，但又不完全是儒家管理文化。中国传统文化就管理行为而论有以下几点;（1）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的”修己安人””以民为本;（2）周易的”刚柔相推、崇德广业”;（3）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的”道法自然，无为而治”;（4）以墨翟为人表的墨家的”兼爱”、”利人”;（5）以韩非为代表的法家”唯法为治”;（6）以孙武为代表的兵家的”运筹定计、知人善用、应敌而变”;此外，还有以《管子>为代表的经济管理学派称为”轻重学派”;南北朝以后传入的佛教的”与人为善”。这些管理理论和管理思想的相互融合，形成了东方管理文化的精华。

“九”指九部传统管理要著，即《周易》、《老子》、《论语》、《荀子》、《孙子兵法》、《盐铁论》、《富国策》、《营造法式》、《生财有大道》。

东方管理思想中还有大量具体的经营思想和经营方法，特别是在《孙子兵法》等著作中。我认为：以人为本、以德为先、人为为人，才是东方管理文化的本质，是东方管理文化中最华彩的部分，是值得在世纪之交的管理思想的变革中吸取的东西。

四、东西方管理文化的整合

东西方管理文化分野的主要原因应该主要从不同的经济生活中去寻找。东方脆弱的小农经济是东方传统文化形成的主要原因，西方较早发育的市场经济和城市文明应当是西方现代管理文化形成的主要原因。东方传统管理文化以纯朴格言形式提出的”以人为本”、”以德为先”、”人为为人”等合理思想，在近代工业文明的矛盾冲突和当代社会巨变的背景下日见其可资借鉴之处。在借鉴西方管理文化的基础上，东西方文化的整合趋势日见突出。研究、把握这一趋势不但是管理文化发展的生长点，而且是从事管理实践的重要基础。

东西方管理文化的整合趋势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1.人在管理中的地位日渐重要，而团体的合作也越发显示出了生命力。无论以家庭为本”家国一体”的东方管理文化，还是以个人为本、融集团生活为一体的西方管理文化，都同时开始了重视个人、家庭的作用。重视集团的作用。更简洁地说，无论东西方管理文化都十分重视人的作用。西方从”人是机器”的观念过渡到重视人的作用，以及日本和”四小龙”由于讲求团队精神，讲求人际协作导致经济起飞，均可作为明证。

2.东西方管理学界都倾注极大热情关注文化对管理的作用，诸如组织的宗旨、目标、价值观念和管理哲学等为核心的管理文化对管理的作用，已经日益为东西方管理学界和企业家所高度重视。近年来企业文化在中国广为传播，但其内涵、核心精神、观念已早在中华大地上生根。

3.世界经济的全球化、信息化、一体化，跨国公司的蓬勃兴起，通讯、交通的发展，使整个世界经济融为一体，也使整个人类日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导致了东方管理文化与西方管理文化相互取长补短、交融汇合，亦即导致了东西方管理文化的趋同。

五、发展东西方管理文化的几点任务

其一、就管理学的研究和建设而言，更多地研究东方管理文化的精华内容，应是一个突出的重点。除了我已经讲过的那些之外，东方管理文化还有着更广泛的内容。例如在对待自然环境和资源的认识上，在对管理环境的认识上，在管理的变化因素上，在管理的时效问题、管理的战略决策和技巧方法上，东方管理文化都有其非常成熟的、高明的论述以及大量的管理案例。在这方面，我们已经做过一些初步的工作（参看我任总主编的《中国管理通鉴）），并要在未来作系统的研究。

其二、就管理教育而言，关于东方管理文化和思想的内容依然几乎是空白。甚至在中国，东方管理文化的研究也只是在少数学者中进行，而广大学生则与之无缘，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现象。东方管理文化方面的课程在东方国家就该作为管理学专业的必修课程，在发达国家也应注重东方管理文化的学习。

其三、管理实践是管理理论的用武之地和检验标准。无论是宏观管理还是微观管理，对人的进一步重视，对人的潜能的更深入的开发，无疑会造成管理效能的继续提高，东方管理文化在企业管理上的作用已经由许多企业的经营管理实践得到了证明，对东方文化的更深切的理解，将帮助更多的企业取得经济、社会和文化的更大的综合效益。我们应该更多地介入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管理实践，从管理实践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丰富和发展管理理论，发挥管理理论的作用。

其四、就东西方管理学者而言，应加强沟通和组织，交流心得，共同寻求东方管理大智慧，这是中国管理学者的任务，世界管理学者也责无旁贷。

创新和发展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在21世纪行将到来之际，这个特征已变得更加明显和深刻。这样，我们就更有理由使我们各自的传统与现实相互融合在一起，创造出崭新的东西方结合的管理文化。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东西方管理文化取长补短，必将对世界的管理理论研究和管理实践作出重要的贡献。各位专家、各位朋友，我们共同努力吧!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吾将上下而求索”。

祝’97世界管理大会为新世纪的经济发展作出贡献。

苏东水

1997年7月

苏东水简历

苏东水(1931年10月-2021年6月13日)，生于福建省泉州市，毕业于厦门大学，知名管理学家、经济学家和社会活动家，东方管理学创始人。

曾担任复旦大学经济管理研究所所长和复旦大学东方管理研究中心主任，为复旦大学创建经济管理学科、应用经济学学科以及产业经济学国家重点学科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被授予“复旦大学首席教授”称号。

曾担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经济学、应用经济学、工商管理学三个学科评议组成员，是国家重点学科工业经济、产业经济学科学术带头人，全国博士后管理委员会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学术委员会、学位委员会委员，复旦大学应用经济学博士后流动站和工商管理博士后流动站首届站长等。

先后兼任世界管理者协会联盟（IFSAM）中国委员会主席，东方管理科学研究院院长，中国国民经济管理学会会长，上海管理教育学会终身会长、上海泉州侨乡开发协会会长、东方管理联盟主席等。

曾受聘担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高级干部评审专家、上海世博会评审专家等。担任了国内外40多所高校的兼职教授以及地方政府的决策顾问，同时还协助泉州创办了黎明大学、仰恩大学。

长期致力于经济与管理领域的研究，在改革开放初期首创中国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国民经济管理学科体系，建立了以“人为学”为基础的管理心理学、产业经济学、企业管理学等新学科体系，其所提出的“以人为本、以德为先、人为为人”的东方管理学核心思想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广泛认同，东方管理学也成为中华民族在国际管理学界独树一帜的学派。

苏东水怀揣民族使命感，全身心投入东方管理学研究，致力于传播立足于中国国情和东方文化、独具中国特色和东方特色的东方管理学思想。创立并连续举办了25届世界管理论坛暨东方管理论坛及“国际管理学者协会联盟（IFSAM）97’世界管理大会”、“国际管理学者协会联盟（IFSAM ）2008世界管理大会”，组织举办了“99’世界华商管理论坛”、“东方精英大讲堂”等，矢志推动东方管理学与中国管理学研究走向世界。

苏东水著作等身，一生著书百余部，共计两千余万字。主持了10多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以及省部市科研项目，荣获国家级、省部级特等奖、一等奖10余次。在《中国社会科学》、《管理世界》、《中国工业经济》发表300余篇学术论文。在国际管理学者协会联盟（IFSAM）历届世界管理大会上，多次发表弘扬东方管理文化、东方管理走向世界等主题报告，促进中国管理学科发展及走向世界。

2021年6月13日，苏东水因病医治无效，在上海逝世，享年9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