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收到周义澄教授的邮件，他是我在复旦大学读研究生期间的哲学老师，约我写一篇发言稿，参与《北京之春》9月1日在美国举办的《海外中国留流亡者回国权利研讨会》，我欣然同意，可以与大家交流我的回国实践与体会。
最近，我也被光荣地划入海外流亡者的群体中，享有被中国上海当局7次拒绝入境回国的世界纪录，符合政治难民的资格吧。但是，我自己并没有海外流亡者的感觉，我想回国，只要排除航空公司的阻挠，都可以如愿以偿，3次抵达上海，晚上还可以住一宿。回国回家不是靠呼吁，不是靠研讨，不是靠恩赐，而是靠每一个回国权被侵犯的中国公民自己走出来的，大家都来走，回国回家的路就宽敞了。
1、我已走过的路
我是国内的人权捍卫者，持有合法的中国护照，在中国的户口居住地是上海市。我站在弱势群体一边，为民请愿，捍卫人权，维护宪法法律的权威和尊严，推动宪政民主，因此一直遭受迫害。2009年2月15日，我在北京遭受上海市政府工作人员的绑架，并在上海秘密场所非法拘禁38天。我被释放后一周内，于2009年4月1日从上海浦东机场合法出国去日本短暂休养，但6月7日乘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航班再次回到上海浦东机场时，却遭到浦东出入境边防检查站警察无理禁止入境回国。
我遭遇后，没有以海外的惯用做法去抗争，比如在中国大使馆门口抗议示威，或写文章强烈谴责中共及中国政府，然后不了了之。因为中国政府从未公开声明禁止本国公民回国，连驻海外的中国大使馆也不承认有这种侵犯本国公民回国权的丑闻发生，没有亲临其境的外国人、国内人谁会相信这种野蛮而荒唐的事呢？我过去也是听传闻，没有看到一个当事人认真地站出来维护自己被侵犯的权利，让公众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仅是一个标题新闻而已。所以，我碰到了，我就不仅仅把它看作是个人的遭遇，而把它作为一个维权案例来处理，用自己的行动去试验，用法律依据作为判断标准，暴露问题，然后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案。
我不服，就会用行动抗争，6月7日后我连续乘坐国际航班回国，6月17日、6月24日、7月2日、7月9日、7月16日、7月31日均回国闯关，至今已连续7次。一个中国公民连续7次遭到本国政府的拒绝入境回国，而一个强大的中国政府竟然怕一个弱小的本国公民回国，这是一个惊动国际社会、前所未闻的大丑闻。日本、美国、法国、德国、台湾等媒体都相继报道这起事件，国内民众通过网络媒体也知道禁止本国公民回国的违法事件，纷纷表示支持我的回国行动。7月16日发起的《支持冯正虎回国的公民呼吁书》签名活动，于8月15日结束，1540人联署支持，表达了中国公民的呼声：中国政府应当保障本国公民回国回家的基本人权。
这起事件的最后解决方式，无论是外交谈判，还是司法诉讼，以及事件的是非判断，都要以国际公约及各国的法律为依据。中国政府官员以及航空公司的行为已违反国际公约及日美的法律，但是否违反中国的法律？2009年8月15日中国留日创业者联盟公布《维护中国公民回国权的法律意见书》，向中国政府、涉案的相关国家政府机关、法院、媒体及公众提供了这起事件的法律评判。中国大律师莫少平已接受我的委托，准备在国内起诉上海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的违法行为。8月19日日本千叶地方法院受理我状告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诉讼案，并已通知10月7日开庭审理。8月25日东京地方法院也受理我状告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诉讼案。
2、中国籍的海外流亡者都可以回国
根据《维护中国公民回国权的法律意见书》的结论：中国政府无权禁止本国公民入境回国。事实上，中国政府至今未公布禁止本国公民回国的决定。或许，中国政府的高层官员是清楚人权国际公约及中国法律规定，如果它作出禁止本国公民回国的违法决定，马上就会遭到起诉。至于流传中的“黑名单”，也是传闻。因此，从法律上、事实上，海外流亡者都可以回国，除了已入籍外国的非中国公民。边防检查站警察拒绝中国籍的海外流亡者入境回国是违法的。但是，不是每一个海外流亡者都可以回国。海外流亡者回国是一个模糊概念，应该从法律角度，而不是从政治态度，来划分海外流亡者的不同情况，每个海外流亡者自己可以考虑是否回国，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海外流亡者有四类情况：
（1）入籍外国的海外流亡者，已不再是中国公民，中国法律不承认双重国籍。因此，他不再是回国，而是入国。中国政府无需理由即可拒绝其入境，这是主权国的特权，国际上所有主权国皆然。入籍外国的海外流亡者应当面对这一现实，他已不再是中国公民，而是华裔外国人。
（2）成为台湾、香港永久居民的海外流亡者，他不再是回国，而是回乡。内地居民前往台湾、香港均需批准，台湾、香港居民进入内地也需批准，这是大陆与台湾、香港双方法律规定。一般人的进出相对方便，但成为台湾、香港居民的海外流亡者，甚至连土生土长的台湾、香港居民，若中国政府部门对其不满，申请也可能被搁置，实际上就是不批准。
（3）没有护照或护照过期的海外流亡者，中国边防检查站的警察必定以其未持有护照或持有无效护照为由拒绝其入境，要求其返回所在国的中国大使馆办理。如果中国大使馆不予办理，这便是大使馆的失职。尽管大使馆在海外享有豁免权，但它是中国政府的机构，受国内法管辖。大使馆不办理中国公民护照的行为，属于行政不作为，受侵权的当事人可以委托律师在中国境内起诉大使馆的主管部门。
（4）持有合法护照的海外流亡者，若中国边防检查站的警察拒绝其入境，必定是没有理由、没有法律依据，仅仅是上级的命令。因此，只要他决心回国，就一定能顺利入境。而且，他应积极收集证据，站出来起诉禁止其入境的违法机构。
上述四类海外流亡者中，第2至第4类均为中国籍的海外流亡者，但第2类为特例，不是回国的问题，而是回家乡的问题，不涉及中国与海外流亡者所在国的关系。
从法律和理论上讲，中国籍的海外流亡者均可回国。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边防检查站的警察仍在继续执行违法决定，许多海外流亡者自身也缺乏回国的决心，仅是纸上谈兵。中国的警察部门一直认为这种违法措施有效，而被侵犯回国权的当事人也乐于定居在自由的西方国家，除了偶尔抗议外，几乎没有人进行实质性的反抗。目前的流亡地多为欧美、澳洲、日本等发达国家，除了佳节倍思亲的苦楚外，生活无疑是舒适平安的，可以自由参加各种研讨会，许多海外流亡者的家属已适应海外生活。相反，回国的前景并没有封官许愿的好运，也无法保证平安度日，甚至面临坐牢的风险。海外流亡者真的想回国吗？或许，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仅是一个愿望。
此次《支持冯正虎回国的公民呼吁书》，海外的签名者寥寥无几，反映了上述现实，而国内的签名者占绝大多数，体现了他们对同胞与生俱来的朴素感情与支持，用国内流行的一句话说：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祖国欢迎你们。
3、海外中国公民的人权及其所在国的主权
根据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已加入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十二条第四项规定：任何人进入其本国的权利，不得任意剥夺。而且，中国宪法法律也保障中国公民的人身自由及其回国权不可剥夺。中国是中国公民的国家，上海是上海市民的家乡，回国回家是中国公民的基本人权。出国后被随意禁止回国回家，这是对所有中国公民的威胁。
尽管法律上我们所有的中国公民，包括海外流亡者都有回国出国的权利，但要使这些法定权利转变为实有权利，需要我们付出艰辛的努力。我们在维护中国公民的回国回家权利的同时，也在维护国家与法律的尊严，消除中国政府的丑闻。回国之路上的先行者必须承受的代价：1、买得起数张国际航班的机票；2、消耗大量体力；3、自愿放弃国外的一切，包括签证，准备回国受苦。回国之路是靠走出来的。
如果你坚持不懈地真心回国，决心放弃所在国的法定居住资格，你就一定能回国。因为禁止本国公民回国不仅侵犯你的人权，也会侵犯海外中国公民所在国的主权，除非你自愿同意留在所在国。一个中国公民在外国居留必须符合两个条件：1、外国政府同意；2、本人自愿。即使你脱离中国，想成为政治难民，也必须是你本人自愿申请，最终由所在国家批准。
实际上，决定中国公民是否可以居住在外国的权力在于外国政府，而非中国政府。美国政府、日本政府及所有外国政府可以不关心中国公民的人权，但它们绝不会在自己国家的主权问题上让步。
根据我七次回国闯关的实践，我发现：中国政府禁止本国公民回国的问题是一个假问题。中国的边防警察可以用飞机将我送回日本，但如果我不愿入境日本，并宣布放弃日本的签证，日本政府就无法强制一个外国公民进入日本，日本边防警察就必须依法遣送我回中国。如果中国的边防警察再次拒绝我入境回国，就会引发一场日中外交纠纷，最终依据国际公约及中日法律强迫中国政府承担责任，必须接受本国公民。
这个结局的发生标志着中国威信危机的开始，中国将承受巨大的耻辱，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也不愿接受这种羞辱。因此，最近我放慢了回国闯关的步伐，以便给中国政府领导人留出时间思考，及早制止公安部门自毁前程的愚蠢行为，主动化解危机，让我能够正常回国。
根据我的回国闯关实践与法律分析，我希望中国政府停止使用禁止本国公民回国的违法措施，不要伤害本国公民，更不要最终伤害中国政府自己。消除每一个中国人回国和出国的恐惧，让中国人能够自由往来自己的祖国，让中国变得更加美好和亲切。
冯正虎
2009年8月29日东京
（本文是作者2009年9月1日在美国举办的《海外中国留流亡者回国权利研讨会》的发言稿，由他人代读。）
图一、海外中国留流亡者回国权利研讨会
图二、亚洲周刊的专题报道：东京机场人球冯正虎闯关上海
